28岁的远洋船长启示录
2018-12-12 10:16:31 来自:薛迎春船长   已有 人参与 发表评论

导语

 

【40岁左右任职船长即可,追求过早地任职船长没有意义,本文主要是从作者的经历中,获取一些人生启示。无论哪个国家,无论过去还是现在,船长、轮机长都不是社会的底层人士,对贫寒家庭来说,从事海员职业,有机会实现家族阶层的跃迁】

 

记者|航运在线

受访者|薛迎春船长

 

Q1 航运在线:多年来,您为海员权益、为航运业发展不停地鼓与呼,我们了解,您28岁就担任远洋船长,众多网友对您的成长历程很感兴趣,能否介绍一下您的成长经历,能现在的年轻海员有哪些启示?

 

薛船长:

我1973年出生在苏北农村,印象中没什么童年,记得花了半块钱,上了半年村里的幼儿园,到1978年9月,由于个子与大两岁的小伙伴一样高,妈妈就领着到村里的学校报名读小学,老师问属什么啊?妈妈说属猪,会数数。其实我是属牛的,比属猪的小两岁,那时也没有身份证、户口薄、出生证明之类的东西,同学年龄相差也很大,考不及格就留级,和我一起读一年级的大两岁的发小,一年级读了三年,还有小伙伴一年级读了四年,最后兄弟三个人在一个班级,同学们哪个也不敢惹他们三兄弟。现在想来,当时家长对教育都还是按传统顺其自然的,就象过去启蒙一样,三字经学完了学百家姓,百家姓学完了学千字文,一年级考及格了上二年级,所以对留级,也没有家长找老师要升级的。

 

一年级学了些,你办事,我放心,美丽富饶的西沙群岛之类的字,老师教唱了些紧跟时事的歌曲,现在想来后怕的是当时村办小学打疫苗,由于针头不够,是几个孩子换一个针头,现在想来可怕,后来发现一起读书的发小是乙肝家族。

 

读完一年级我应该是留级,已坐在留级的班级里了,老师说,一年级的教材少了三套,二年级多了三套,要挑三个同学上二年级,我幸运地与另两位同学升上了二年级,读完二年级,他们两个留级,我又升上了三年级。现在想来挺伤心的,另两位伙伴都是四十多岁英年早逝,一位是体重过重,心脏出了问题,另一位是受多年肝病折磨而早逝,想来可能与打疫苗有关,依稀记得他与我的发小位置坐得比较近,有可能合用针头的。

 

现在想来,童年真是充满着乐趣,最大乐趣就是小伙伴多,哪家都是兄弟姐妹好几个,由于地处水乡,缺乏肥料,小河每年清淤,淤泥做肥料,所以河水都清澈见底,家家户户都到河里淘米洗菜,课间渴了到河边捧起水就喝。每年都要淹死一些小孩,现在想来,附近淹死的就有几十个吧,最惨的东面隔几家,有个姓马的人家,妈妈与三个儿子同时淹死了,估摸着是一个孩子掉到水里,别的孩子与妈妈去救,一个都没上得来。

 

放学后可开心了,滚着铁环不知疲倦地到处跑,到了二年级学骑自行车,推着父亲的二八重磅自行车,由两个小伙伴扶着,我骑猫洞,看着年长的同学骑座了,真是羡慕。那时好些小媳妇也只是20岁左右,不会骑车,与我们一起学,我们反倒学得比她们快,只是她们人高,直接骑座,我们人小,骑猫洞。

 

尽管每年淹死不少孩子,但是夏天还是成天泡在河里,早早地学会了游泳,这样家里大人才放心了一点。不会游泳时,有人教一个方法,从河里摸一只虾,一边吃一边念叨,“先吃头,后吃尾,吃了之后会游水”,有人说这方法特别灵,的确有人一吃,第二天就会游水了,其实道理也不复杂,有了胆量敢游,淹不死,可不就扑腾会狗刨呗。与义和团大师兄刀枪不入的符咒差不多道理。

 

到了四年级,转到乡里的中心小学,原因是乡里的医院盖起来全乡的第一座楼房,做医生的父亲分得一间宿舍,现在想来,当时的干部真是清廉,有什么公共支出,第一个想到的是医院与学校,乡政府的办公楼很靠后呢。中心小学也只是一个年级两个班,年轻的老师是刚从如皋师范毕业的,放学后要根椐路线不同,排队回家,不象村里小学,一下课,哄地一下散了。到了4、5年级,每天中午听岳飞传,由于家里没有收音机,中午吃好了午饭,不是到这家听,就是到那家听,小伙伴玩得都是不分彼此。也很喜欢上课,就喜欢做测验,早早地交了卷子,就可以出去到校园里疯玩了,最喜欢去的是双杠,用双腿吊在杠上,真是开心。还有就是斗鸡、踩高跷、爬杆、丢沙包。从小对爬树很一般的我,也能很轻松地爬上五六米高的毛竹杆顶部,这么好的运动,现在的小学不知怎么就取消了。

 

考试也不求多,60分及格,不留级就行,每次都能考个七、八十分,也没什么排名,所以都很开心,特别是开设了常识课,非常有意思,校长教我们5年级数学,也非常好玩,数学好玩是一方面 ,另一方面同学们都想看他一生气,红鼻子变得更红的样子。一到上音乐课,班上就有两个同学到办公室把风琴抬进教室,老师一边弹风琴,一边教我们唱歌。课后布置好了作业,做完了就可以出去玩了,钓鱼、摸螺丝最喜欢了,冬天还喜欢用耙子到河里捞河蚌。

 

启示 :

小学应以玩为主,运动能促进大脑的发育,身体玩得棒棒的,比什么都重要。一些需要童子功的学科,需要在小学完成,比如钢琴的一些技巧,11岁前学不会,以后就学不会了,小学时学1年书法,成人后10年也达不到这效果。忽视这些规律,片面地去强调受年龄影响不大的英文、数学、语文是违反教育规律的。

 

Q2 航运在线:据说您10岁就读中学了,还考过全班倒数,不得不留级了。

 

薛船长:

转眼到了1983年,五年小学读完了,当时并没有九年义务教育一说,初中要考的,也不知道考了多少,反正就上了初中,也才10岁就成了中学生了。上了初中才遇上当头一棒,快乐的日子结束了,记得语文的第一课是“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”,这首词非常拗口难懂,读了好几天也背不下来,更是默写不出来,现在想来,不是自己笨,而是那么多美丽的诗词,偏偏就不选用美的文章做教材,从“百年魔怪舞翩跹”中读不出任何真、善、美来。英语也是个障碍,一天背一个单词也背不下来,搞不清母鸡hen,公鸡cock,小和尚念经念了两个小时,也写不下cock来,更搞不清我的狗为什么不叫I dog ,而叫my dog 。老师也不布置作业,放了学就无所事事,结果当然是很糟糕的,很快期中考试考了全班倒数第四名,同桌大我三岁,是倒数第一名。

 

启示:

当时所做的好些就违背教育规律的,有的得到纠正,如教材修定得更符合教育规律,有的仍在恶化,如强行灌输了值得商榷的内容,排名次等。

 

父亲感到这样下去不是事,请了一位老师每天午饭后给我辅导数学,辅导了半个学期,数学一考还是刚刚及格,父亲失望透了,第二学期就不管了,我还是每天快快乐乐地去上学、放学,与同学们打闹,由于太顽皮,全校都知道我的绰号。结果到初一的期未考试时,我语文、数学、英语都考及格了,按道理应该升级读初二,但是父亲与班主任说要留一级,我非常不愿意,伤心了好久,但也无可奈何。

 

读初中时,住在乡里医院宿舍,上学不远,周六放学以及周一上学,坐父亲的自行车回老家,距离3公里。很多同学每天早晚步行或骑自行车3公里来学校上学,中午在学校食堂蒸饭,也就是用一个铝制饭盒放好米与水,再放点菜,有什么菜放什么菜,既没有油,也没有盐,放在学校的蒸笼里,中午就蒸熟了吃。虽然3公里不远,但是在寒冬腊月,西北风呼呼、滴水成冰的日子,好些同学还没有手套,买不起啊,光着手骑车,大多也没有帽子,时常骑车不如推着车走来得暖和。好多人手上都冻裂了一道道口子,大多同学手上都有冻疮,我的手上,耳朵上也有好几个。在冬天,下过雪后,要是遇上阳光明媚的日子,粘土路面就会化冻而变得泥泞不堪,自行车推一路,用棍子剔一路,有时不得不把车子扛在肩上。

 

其实,有米饭吃的年代是不苦的,真正放开肚皮吃米饭就是在1983年,分田到户之后。在这之前,每顿饭必须掺元麦粉、大麦粉、红薯、萝卜等杂粮,否则米就不够吃。当时每天中午父亲总是要炒一个菜,或青菜,或白菜,有时去买点豆腐,那就青菜豆腐。整个月不吃肉也不觉得苦。笑话另一个同学,哪个礼拜不吃肉,就馋了。每年端午之前,父亲总要买两、三次刀鱼,觉得好吃,但也没特别喜好,刀鱼汤泡饭非常好吃。清明前后的刀鱼非常贵,到端午前就便宜了,现在那样的刀鱼要卖到几千元一斤,而且还有价无市,常常还有湖刀鱼或海刀鱼冒充。

 

启示:

那是用布票、粮票的年代,能吃饱、穿暖已是大有进步了,冬天孩子没有帽子、没有手套现在看非常不可思议,但当时算不了什么。

 

Q3 航运在线:留级后学习有没有什么改善呢?

 

薛船长:

留级其实也没什么用,留级一年成绩还是中等,稀里糊涂就上了初二,成绩还是中不溜,成天与同学们打打闹闹,上课倒是一课不缺,初二开始有了物理,挺喜欢的,物理总能考到中上,数学老师是位老学究,原先的高中数学老师,讲得也挺有意思的。我更喜欢的还是长长的暑假,天天到河边钓鱼,用塑料袋逮知了,与一群伙伴到河里游泳,暑假作业从来没有做完过,一半以上的也不会做。初二下学期,我已13岁了,注意到班上一个梳两条羊角辫的女同学很聪明,小学时就认识,小学时她就经常捧着砖头厚的书边走边看,我一留级,恰好与她一个班,她从小学到中学一直是第一名。

 

读初二时,已感受到中考的严峻了,80年代高中是精英化教育,一个140万人口的大县,每一届高中仅招生3000多人,堂兄、表兄们没考得取高中,早早回家干农活或学一门手艺了。有的100人的初中只考取4个人,极其残酷。我们的初中当时还算不错,约能考取四分之一。1986年镇上的中学恢复了高中办学,每一届办两个班,录取率能高一些。那是个欣欣向荣的年代,镇上每一个企业都需要高中毕业生,厂长们说,宁要一个最差的高中生,也不要最好的初中毕业生。记得初二结束时,50人的班级,我大概在28名,也没想过考不取高中怎么办,天天都快快乐乐地过。

(作者读初三时与同学的合影,后排左2是作者)

 

到初三,新开了一门化学课,化学老师叫我做课代表,学习的兴趣被激发出来了,原来我还是能学得好的,这时已偷偷喜欢上了班上的那位梳羊角辫的女生了,她的成绩是那么优秀,一定能考取县中,而我必须也要考取县中才有机会与她在一起,这就开启了我奋起直追的历程。每一次考试都向前进一大步,直到最后一次模拟考试她考班上第一名,我考第二名。中考时,没有能保持超常发挥的状态,低了4分没能进县中,这个年级共计有6位同学考取了县中,班上约三分之一考取了邻近镇上的高中与本镇上的高中。

 

启示:

教育有其规律,需要遵循教育规律,开始喜欢女生了,意味着接近成人,可以加大学习压力了。初三时奋发学习,与孔子的“吾十有五而志于学”是相一致的。

 

Q4 航运在线:80年代,江苏的高中是什么样的学习生活呢?

 

薛船长:

1987年我就读了高中,农村高中的生活还是非常艰苦的,邻村的一个同学与我一起考取这所中学,这位同学的父亲是县砖瓦厂的厂长,与我父亲一起去找了校长,校长也是邻村的,希望能把我们安排一个人一张铺,校长满口答应。开学时看到宿舍才知道,3米宽6米深的宿舍,放着6张上下铺的单人床,住了17个人,我与另一个同学睡一张下铺,校长答应的事情怎么没有兑现,马上委屈地跑回家,父亲也没办法,这时才意识到,从小高大无比的父亲就是个普通乡村医生,无权无势,以后只能靠自己了。

 

启示:

人生靠位子、老子都是靠不住的,很少有人40岁后还能靠上老子的,位子更是不靠谱的。唯有一技傍身,才是最靠谱的。

 

失去了标杆的学习还是很无趣的,高一时,总觉得自己学得不好,但还总是班上前五名,到了高二文理分科,我选择的是理科,同学们学得都很拼命,我还是不紧不慢的,全班六十多个人,最差时考48名,就真的中等偏下了。

 

那时每人一盏煤油灯,有的同学实在太用功,每天晚上只睡四五个小时,其他时间都在教室学习。我高二时身高长得很快,一年长高了17厘米,从原先坐在教室前排,一下子坐到后排去了。课后喜欢打篮球,宿舍前面有个单杠,高中生学什么都快,很快单杠上会做不少动作了,篮球虽打得不好,但有段时间天天泡在球场上,篮球打多后,体育课上的1500米就不成问题了。

 

1980年代的农村中学,很缺英语老师,高一的英语老师是个上海老太太,原先教物理的,那个年代中西方文化隔膜比较大,记得课本上有一篇阅读提及一位妈妈与女儿“take drugs”的故事,讲来讲去,也讲不清楚吃药为什么不好,为什么妈妈要反对女儿吃药,寻思着,也许药物有副作用吧。多年后才理解那是吸毒。高二的英语老师自己也是高中毕业,由于英语教得好,全县有名,一直教高二、高三,一上课就说音标你们放一放,不要学,高考时,音标题你们都是全拿的,最终果然如此。

(右为作者读高二时与同学合影)

 

到了高三一努力,成绩有了提高从中下到了中上,比较喜欢物理、化学,当时的农村中学,每个同学都把考出去,跳出农门作为目标。学习差一些、体育还不错的同学就努力通过体育训练考师范学院的体育系,由于学校是排球传统项目学校,老师训练起来很专业,所以录取情况还是挺好的。

 

高二时参加了招收飞行员体检,一路体检下来,一届三百多人,只有6个同学体检合格,到南京参加复检,1988年去下南京还真不容易,第一天要从镇上乘汽车到县城住上一晚,第二天一早乘长途车,半路还要停靠江都吃饭,下午三四点钟才能到。到我做最后一项体检时,已排到3百多位,而全省只招180人,情知没戏了。

 

启示:

高中到大学阶段是人接受新知识能力最强的时段,全世界的高中生都是很辛苦的。

(作者的高中毕业照,后数第一排左2为作者,后数第二排左2为郭载平船长)

 

Q5 航运在线:我们知道1990年,高考招生人数大幅度下降,很难考吧!听说你还上补习班了!

 

薛船长:

高考前,首先是预考,当时在江苏预考是非常残酷的,全县预考应届生要刷去70%,只有通过预考的才能参加高考,后来有的同学补习了3年,连同高三共计考了四年都没见过高考考场什么样子。我预考还是不错的,知道分数后,就知道肯定通过了,所以也不知道预考分数线是多少。一般惯例,通过预考的,即便第一年考不取,只需补习一年就能考取,通过读书跳出农门是有希望了,70人的班级,只有20多人复习迎接高考。

 

1990年7月参加高考,考场是在县城,住在县政府招待所,第一次看到浴缸、抽水马桶,惊叹世上还有这么豪华的房间。

 

高考分数出来后,比江苏起分线高6分,全班第9名,350人的一届高中,6个班,上线的还不到30人,有的班只有一人上线。以至于班主任说想不到我能考取。

 

当时有的大学已有招收极少量的自费生了,老百姓称黑市大学,除了要交学费,其他与正式录取的一样。并传说以后上大学要全部收费了。估计学是有得上的,所以整个暑假就是与同学到处玩,那时没有电话,都是骑着自行车,今天去这里会同学,明去那里会同学。同学们曾一伙到长江里游泳,感觉游得没有江水快,也就没有中流击水,浪遏飞舟的豪情了。

 

陆陆续续上线的同学们都接到录取通知书了,我依旧什么也没有,眼看到9月1日了,只得报名参加补习班了。补习班是很压抑的,一个教室坐了120多人,上课后面的同学听不清,声音小的老师是需要话筒的。心情从通过高考的喜悦到没被录取的苦闷,再坐在补习班里看着面目可憎的课本,感到生活怎么如此艰苦。

 

补习班上到第四天,学校送来了录取通知书,打开一看,大连海运学校,狂喜,终于不要读这补习班了。兴冲冲地往家里赶,经过校门时,碰到高一的班主任,问,收到通知书啦?我说,收到了,终于理解范进中举是什么感觉了。

 

启示:

1980年代是非常开放的年代,社会、学校都在追寻新的知识,谦虚地向西方发达国家学习,以至于有人发出感慨,西方的月亮并不比中国圆。我们有幸成长于这个年代,那个年代还是非常讲求公平的。

 

Q6 航运在线:大连海校是一所著名的海运学校,到大连海校会是什么样的学习生活呢?

 

薛船长:

1990年去大连真不容易,第一天早晨乘车到南通,首先买好到大连的联程船票,放心地吃过午饭后,下午登上南通到上海的客轮,半夜抵达上海,后半夜住在船上,第二天一早下船 ,在外滩、南京路逛一天,晚上挥别了送行的父亲与舅舅,登上长征号客船,隔一天上午抵达大连,路上整整三天三夜。

(17岁的作者在上海转船赴大连求学在外滩与舅舅与父亲留影)

 

那时读书基本不要钱,一个学期课本费约30元左右要自己出,好多比较节省的同学靠学校发的饭票与菜票就够生活了,平常穿校服,冬衣要自己添置。

 

学校校风非常严谨,是当时大连高校中唯一要强制上晚自习的,想来能读到毕业还不容易的,同宿舍就有一个同学留级还考三门不及格被退学了。

 

对我来说海校的学习还是比较轻松的,并没有花太多精力在学习上,由于没有任何势利的东西夹杂在教学当中,既没有英语的考级,也没有大证考试的压力,教与学都是在非常自由的状态,现在想来这自由不是放任的,是在一些航海教育家如戚瓞如先生的指导下进行的。真正打好了扎实的航海基本功,同学毕业后广受用人单位的好评,毕业生在各个岗位取得优异成绩。我的课余时间不再死啃教材,而是到图书馆借书看,记得当时对文革史非常感兴趣,能借到的文革史都借来看了一遍,印象最深刻的是《欧洲简史》,看了两遍,摘抄了很多。学操纵时,对操纵也感兴趣,借了一本当时新翻译出版的《操船论》研读了一遍,还做了不少笔记。当时与外面联系唯一渠道就是写信,由于全校没有一个女生,与女生通信是最期盼的事情,为了避免言之无物,把各种版本的《乱世佳人》都借来看了一遍,记得其中一个版本是剧本,背了一些风花雪月的宋词,没有人指导,就这样胡乱地看着。

 

考试之前两、三周才开始正经学习,记得一门磁罗经校正课,平时上课就听得稀里糊涂的,心想,这可怎么得了,别挂科啊,临考前一天在教室苦读,豁然开朗,原来如此,第二天果然轻松过关。

 

上“育才”轮实习还是挺开心的事情,我们是上完所有的专业课再实习的,当时集装箱运输还是属于新生事物,杂货运输主要通过杂货船,育才轮跑香港到大连杂货航线,当时还没有GPS,只有3-4个小时才会有一个船位的卫导,定位主要靠雷达以及推算,在老师的指导下,学习了各种定位方法,包括最传统的用六分仪测天定位,当然开始时,与实际位置总是相去甚远。慢慢地太阳移线定位都有模有样了,与卫导船位对比,还算靠谱。

(作者大连海校毕业前证件照,时年19岁)

 

初走出国门还是令人兴奋的,船上吃饭不要钱,还有啤酒发,洗衣服有全自动洗衣机,生活用品包括卫生纸都一应俱全,海员的生活是那样令人向往。

 

海校的学习是十分轻松愉快的,有肆意挥霍的青春,当时一周只有周日一天休息,海运学院电影院的经典老片几乎每年温习一遍,夏天到海边游泳,冬天踢球,一到周六晚上准跑到东北财经大学跳舞去了,从不知道愁是什么滋味,以致于一群老乡聚会,有女生问,你们毕业后做什么?海运学院的老乡大声说,我们做二副,女生问我,你呢?我也大声回答,老师说,我们毕业后做二水。毕业后才知道二副与二水的天壤之别。

 

启示:

教育需要自由,学生学的自由表现在对学校、专业的选择,教师有教的自由,把认为最需要的知识传授给学生,这在大连海校做到了。后来大多航海院校做不到,因为在海事局考证的大棒之下,教与学的自由都丧失了,师承与传道、授业都谈不上了。

(作者的大连海校毕业照,第二排左5为作者)

 

Q7 航运在线:1990年代初,航运不是很景气,工作很不容易吧?

 

薛船长:

很快两年的学习生涯结束了。1992年8月海校毕业,分配到南京远洋公司,上的第一条船叫中山门,十多年后,随着南远系的船队发展,前后有一百多艘船叫XX门,蔚为壮观,中山门无疑是第一条。

 

上了船才发现,选择南京的公司也许是个错误,江苏省在全国各地读航海的人很多,各个院校最优秀的人才有机会选择南京的公司,当时的南京远洋青年才俊云集,适逢被西方国家集体制裁,经济极其萧条,现今40岁以下的人都没经历过完整的经济周期,原因就在于近二十多年,经济一直保持着增长,没体验过萧条是什么样子,这一波萧条中推出的影响最大的,最贻害无穷的政策就是在应该停止计划生育时,进一步强化了计划生育,也许是试图通过少生人口,减少未来的就业压力。

 

这一年,南京远洋由原先的3艘船减少到2艘,船少人多的矛盾一下子剧烈起来。连做水手都没有机会,我第一条船全部是做实习生,其实就是整天跟着水手长敲铁锈。由于没有三副证书,还需要有一年海龄后才可以考三副,下定决心哪怕是做实习生,什么时候可以考三副了,什么时候下船。期间经历过一次胃痉挛,连续十多天吃不下饭,体重减了十多斤。

 

印象最深的是一次海难,1993年春节后,船从连云港启航去日本,船长在房间里点燃了红蜡烛,请我们吃生日蛋糕,那一天是船长的整60岁生日,船长非常开心,60年来,一辈子跑船,大事没出过,小事也没出过,再有半个月回来,他就可以办理退休手续了。那一天船长的阴历生日恰好是我的阳历生日,所以我也很开心,吃完蛋糕,船长吹灭了蜡烛,上驾驶台,开航。

 

船到大阪湾,准备抛锚,正在房间聊天,突然船猛地一震,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,内河船船长出身的水手长大叫不好,撞船了,马上跑出去看怎么回事,一条船在我们船尾,船名清楚地显示叫“菱南丸”。是一条两千多吨的水泥运输船,亲眼看到这条船的灯泡慢慢变暗直至消失,5名日本海员失去生命。

 

启示:

航海是有一定风险的,不到最后一天离开船,谁也不要讲太太平平一辈子。

 

中山门轮实习了8个多月,终于公司人事经理通知可以下去参加培训考三副了,原来培训时间也算在海龄里,这样就满一年了。下船后,就来到上海远洋公司培训中心学习了四个月,培训中心设在上海远洋公司航修站内,出了门就是水稻田,倒也是个学习的好去处,当时设立培训中心的目的是70年代开始中国的的远洋船队得到突飞猛进的发展,为了满足船队的需要,突击提拔了很多高级海员,他们大多是转业军人,文化水平较低,从80年代后期有计划地对他们进行业务培训,很多船长轮机长不知道分数的乘除,比如四分之三乘五分之四他们不会,老师非得用楼上跑到楼上,楼下跑到楼下来做比方才能听得明白,除法就是楼下跑到楼上了。这给我很多启发,我接触的老船长、老大副不乏这样的文化不高的人,但他们都不笨,都聪明过人,业务大多还过得去,手算船舶稳性、吃水差,天测船位、罗经差也都很熟练,英文讲不来,大多会听,当年每条船都有五六十个海员,能提拔到高级海员的位置,总不是没有理由的,也值得今天的高级海员选拔参考。家慈只读到小学2年级,不会用竖式计算加法、乘法,但她卖鸡蛋算得比哪个都快,完全用心算,有文化的人反倒算不过她,比如57斤3两鸡蛋,3块7毛3一斤,不用纸、笔、计算器你能算得出来吗。

 

启示:

今天的航海教育也要选拔聪明的人,而不是面面俱到、只会做选择题的。

 

Q8 航运在线:很想听听你做三副时的一些学习、工作经历。

 

薛船长:

三副考试很简单了,不参加培训我也没问题。到94年再上船,我就顺利了,一条船换了4个房间,先做二水,再做一水,一水做了三个月,即实习三副,实习了两个月三副,在94年下半年就任职三副了,时年21岁,很受船长的器重。当时船上的管事是航海世家,家族很多人做海员,有两个女儿,老大17岁刚刚考上财经大学,每次船一靠码头就上来看她爸爸,对我特崇拜:我从没见过比我大四岁的三副哎。这条船是跑上海到新加坡的杂货班轮,差不多一个月一个来回,当时也没想到12年后,我自己开设上海到新加坡的件杂货班轮线,每个月少则2艘次,多则每周一班,以至于新加坡港务局要给我们颁发长期合作铜牌。

 

后来又陆续做了几条船的三副、二副,其中一艘主要跑美国到日本间运原木,经常去美国俄勒冈州的一个叫COOS BAY的港口,装原木只白天工作,晚上休息,这里的夜生活还挺丰富,有脱衣舞表演,有赌场,有大超市,船上除了当班的以外,基本都跑出去玩了,结果全船除了船长和三个船副不参与外,其他都在赌场一试身手,第一个航次有人赢有人输,第二航次就只有个别人赢了,到第三、第四个航次就全部输钱了,高手也输钱,有个二管轮是赌神级的,五十多岁,很少失手,有一次计划晚间开航,由于外面风浪大,取消了开航计划,二管轮高兴得拍手,晚上终于可以舒舒服服地赌一把了,结果第二天早晨灰头土脸回来,全输光了。全船有4个人把做了9个月的钱全部输光。

 

启示:

赌博不可沾染,费时间,又费钱,赌场没有赢家。

 

做三副、二副的这几年,是我学习最拼命的几年,在家休假时,从早晨7点看书到晚间11点,怕自己一会儿喝水,一会儿上厕所分心,降低效率,用绳子把自己的一只脚系在桌子腿上,要走开必先与自己作一番斗争,要不要解开绳子。

 

当时社会很重视学历,高考过后多年,又参加了成人高考,报了个函授本科,书也拿了,但船上做得太多,没时间参加考试,想以同等学力参加研究生考试,试了试题目,感觉冲一把也不是没机会,但是问了一圈,没学历还是不行,只得放弃。在船上工作时学得也很拼命,做三副,下午舍不得睡觉,做大副上午舍不得睡觉,全用来看书学习,新概念英语四册全部学完了,每个单词都曾经会默写过,利用放大洋航行的时间背诵单词效率倒挺高,从新加坡开到赤道几内亚背了9百多单词,开回上海背了7百多单词。听力用的外国语大学的听力教程,中级、高级都听完了。没有那几年的苦学,也吃不下后来的航运饭。

 

非常庆幸没有浪费精力在没用的一纸文凭上,此时已将驾驶台所有的书都看懂了,其实,各种仪器的说明书、英版航路指南等等词汇量是相当大的。

 

这时我对船舶货运产生了兴趣,开始研究并发表一系列船舶货运方面的论文。

 

启示:

机遇对每个年轻人都有,只是机遇来时,你是不是有能力抓住机遇。

不要花费时间去追求没用的东西,比如学历、荣誉。这点中、外传统是一致的,中国传统士人遵循的是“道也者,人须臾不可离也,可离,非道也”。需要一张纸证明自己能力的,那不是你的能力。

 

Q9 航运在线:据说你25岁就做大副了,如何才能胜任大副工作的?

 

薛船长:

1997年我参加了大副的培训与考证,大副这一关还是有一定难度的,我力求每一门课都争取满分,模拟考试时差不多做到了这一点,记得为了稳拿天文中的一道关于一等星的选择题,花了两小时将所有的32颗一等星都背下来的。当时外派做一年二副就可以在上海陆家嘴地区买一套房子,班上有同学读大副时买了两套,放到现在每套都过千万了,海员地位还是相当高的。

 

1998年取得大副证书后不久就找了一艘船任职大副,时年25岁,很快受到船长、船东的好评,由于多年酷爱钻研货运,大副业务没问题,大副作为甲板部的部门长还有大量的管理工作,由于在海校以及做二水时打下了良好的水手工艺基础,管理上得心应手,做一艘原木船大副时,吊货用的钢丝必须由船上提供,要求水手向我看齐,我一上午插接5根28mm粗钢丝的琵琶头,水手插不到4根也不好意思嘛。油漆大桅,亲自放第一跳。曾做一艘2.9万吨的散装船大副,修船时,所有的高边柜都有割换工程,每天下午工人完工后,我把所有的高边柜都爬一遍,检查工程质量。时逢盛夏,脚伸进高边柜时,就感到热气从下面蒸,第一个高边柜检查完,工作服差不多湿透了,每天都将10个高边柜检查一遍。

 

先后做了四艘船的大副,休假都不超过3个月,2000年,我参加了船长的的培训,当时全国远洋船长还是非常少的,仅有上海与大连有两个船长培训班,各有一百人左右参加培训,由于船长班学员的年龄大多在35岁以上,每一次考试后,我的成绩都是遥遥领先,曾有一次亲自听到有人在卫生间抱怨,我们船长班有个27岁的,分数那么高,谁知道资历是不是假的,我听了没吭声,心里乐了,我的资历全部是做足了的。在学习上,年龄优势还是很明显的,非常轻松地通过了船长考试。

 

启示:

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对中国的影响还是很大的,但那时是海员地位最高的时期,以后每况日下。

(作者担任大副时的留影)

 

Q10 航运在线:担任船长职务是人生很重要的一个里程碑,能说说你任职船长的过程。

 

薛船长:

2001年初实习船长,在印度碰到做大副时同船的一位资深船长,向他讨教做船长的决窍,他说船上各个职位各司其职,真正需要船长做的工作不多的,只要做好两样工作即可,一是把房间的证书常翻一翻,别过期了,二是把上船的人一个个打发掉。我一听乐了,翻翻证书别过期小学生都行,把上船的人一个个打发掉,由于我语言过关,正是我的长处,对做船长心里就有底了。

 

任职船长是个很大的挑战,很多人考到船长证书,并没有任职船长就上岸工作,不少人觉得是终身遗憾,最主要的是船东公司要信任,把几千万乃至数亿元的资产及二十几个人的生命交给你,所以任职船长是很微妙的,而且船长业务与大副业务完全不同,船长重要的是协调各方面的关系以及利益诉求,笔者上岸工作后,先后合作过数百位船长,有的优秀大副提拔为船长后,一个航次即在船长业务方面出三、四个问题,无奈时间不长不得不更换,这就是不成功的。

 

2001年8月得到个机会任职中华门轮船长,担任船长后才发现,大副做的时间再长,与船长不是一回事,比如大副不大会有机会有低速下操纵船舶,抛锚、靠泊时都在船头;大副是靠计算来确定船舶稳性的,船长当然要检查计算过程,但是船长更多的是根椐船舶的倾斜与摇摆来判断实际稳性状况的;大副有问题可以有人请教,当时的通信主要还是靠电传,船长很多时候是没有人可请教的,面临很多需要拿主意的状况,应对的压力不是别人可以分担的。

 

很幸运顺顺利利做了8个月船长,2002年4月即下船到岸上从事管理工作,此后随着岸上管理工作的顺利发展,船长证书到期后也没再续,航海生涯以圆满而告终。

 

启示:

40岁左右任职船长即可,追求过早地任职船长没有意义,并不能代表你就是优秀的船长。

 

航运在线:感谢薛船长接受本网的访谈,我们想您的经验一定会给现今的年轻海员不少启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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